【君逸】未妨惆怅是清狂(21)

    “云大人,你可带着酒?”风天逸横躺在坐垫上撩开翼车的外帘。

    云辰羽独坐车外吹凉风,不知在想些什么,夜越发冷也不进去与风天逸同坐。听着风天逸在一片呼啸风中近似缥缈的声音,有些迟疑地开口道:“殿下,酒会伤身。”

    那便是带了。风天逸摊出手,“是否今日也愿分我一杯?”

    自南羽都覆灭后云辰羽便有了饮酒的嗜好,一喝就是十多年。他明白风天逸情绪不佳,也就不再劝。

    可风天逸刚下口就喝得过猛,酒连味都没尝着就灌进了喉咙,喝不下的就顺着脸颊倾覆一地。车内传来酒瓶摔落的声音,云辰羽赶忙掀开帘制住风天逸要继续拿酒的手,“殿下,酒不该这样喝”。

    “莫非殿下还在记挂着谁,心头郁结难解?”

    云辰羽当然知道他心结何在,只是故意问起,好让他明白,如今已与过去渐行渐远,有些人便不该再相念。羽族与人族,在云辰羽心里永远都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。

    风天逸只是挂着一副嘲讽之色,甩开手继而揽过一壶酒,眼中涣散渐多,声音依旧清冽,“只是想求一夜安稳觉罢了”。

    霜城今夜下了一场雨,浇透了天,不现星光。

    彼岸花在一旁撑起伞,隔断了雨,却隔不断白庭君的目光。“陛下,雨势大了,进屋歇息吧。”自风天逸走后,白庭君便一直在城墙边这样站着,无笑无泪,如同失了魂。

    白庭君似乎没有听见,任凭被风吹乱的雨水敲打在脸上,还有几滴不安分地跳进了眼睛,呛得他红了眼眶。

    却见一个侍人连滚带爬停在了白庭君脚边,惶惶然开口道:“陛下…启禀陛下…瑶妃她…病重不治,薨了…”

    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开,白庭君陡然清醒,扯起那侍人衣领,目眦欲裂,“你说什么!”

    侍人不敢直视人皇双眼,颤声重复了一遍:“瑶妃…已薨了…”

    白庭君一生中只纳过一位嫔妃,便是这位万户侯家的掌上明珠霍淑瑶。她为他诞下一子,却从未换回过他一句情话。

    十七岁那年她被选为太子妃,足以光宗耀祖,带着万分欢喜与憧憬越过宫墙,从此走进一座深不可测的皇城。大婚当晚不见新郎官,她独守一夜,羞愤、难过,也害怕。第二日她带着一腔怨气去拜见他,却只一眼就出乎意料的爱上了他。如所有花季女子一样,在心里种下一颗萌动的种子,爱慕一个少年的气宇轩昂。

    白诺脸上哭得脏兮兮,不顾雨势磅礴独自跌跌撞撞跑来,紧抓着白庭君衣带,“父皇…您救救我母妃吧!您救救她…”,孩子无邪的眼里写满了恐惧。

    冷雨最是无情,人间愈是哀伤,它便落得愈发欢畅。白庭君蹲下身,撑起宽大的袖袍为白诺遮雨,将孩子护在怀中,紧闭着双眼听他一声声哭唤。

    他深知自己算不上一个好父亲,更不是一位好夫君。他掌控着国家大事,却掌控不了一个女子的命运。

    他终于启唇,却是说:“诺儿,别哭,父皇陪你去拜别母妃。”

    现在的白诺不似彼时的风天逸,对亲人离去之事无知无觉,他已初懂什么是天人永隔,他的心会痛会悲伤。可白庭君不会教他逃避,人皇之子,储君之位,将来要面对的远远不止这些。往日他不明白白雪为何总是那么严厉,如今面对白诺他才知道,为人父母,不过是想为孩子规避掉所有可能发生危险的情况。

    他即使不喜欢,可也变成了这样看似绝情的人。

    榻上的女子有着一张美丽的容颜,任谁看都是倾国倾城的相貌,只是此刻过于苍白,了无生机。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,木然地盯着门口的方向,似是在等谁。医官说瑶妃娘娘病由已久,积郁成疾,今日突然气血大乱,病发后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去了。咽气前她一直望着门外,口中不断呢喃陛下的名字。

    她的床头长点着一盏灯,烧得正旺,人却已灯尽油枯,赶往了冥冥世界。白庭君牵起她的手,发现她拳头紧握,还捏着什么不愿放开。取出手中之物,竟只是一张小小纸笺。

    “风飒飒兮木萧萧,思公子兮徒离忧。”她将自己比为等不来爱人的山鬼,却又不舍得放手。

    两行清秀笔迹,一阙相思情意。白庭君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,可心口还是堵得难受。原本以为她该是恨着的,知她对自己有情,可什么都能给,就是无法还她一片深情。人的心怎么能分成两半,给了一个人,便再容不下其他人。

    他们也许都爱错了人,爱上了一个,不会属于自己的人。

    白庭君从来没有吻过她,这一次却在她额上留下一吻,只做送别。为她阖上眼,只愿她下一世能遇上一个真心待她的人,不要再让自己受委屈了。

    随瑶妃陪嫁而来的婢女扑通一声跪在白庭君身前,双眼含泪,终于忍不住要为她苦命的主子说些话,“陛下,请恕奴婢多言,瑶妃娘娘点着床头这盏灯,命人小心照看,从不让它熄灭,说灯既是等。娘娘她一直等着与陛下相见,说只要愿意等,陛下一定会来的。您如今来了,可娘娘她已经…”

    余下的话也不必再说,不过是又多了一个错别的故事。

    “把灯灭了吧。”白庭君沉声。

    婢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,慌忙地拿过灯罩熄灭了点点火光。

    人已逝,便不该再留什么念想,何苦让这一世的不快打扰了下一世。把前尘断得干干净净的,想必能走得安心些。他白庭君还能为她做的,只有这些了。

    他没有继续待下去,因为心终究不在这里。

    “陛下,还是清洗一下伤口吧。”彼岸花示意白庭君手掌上的伤,今日只用一根腰带草草了事总是不妥的。

    白庭君颔首应允,拆下那白绸,独饮一杯喝不醉的酒。

    彼岸花想将那腰带拿去清洗,白庭君却不愿:“就这样吧,就这样留着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相思无益。”彼岸花毫不顾忌,只担心他日后睹物思人。

    窗外骤雨未歇,白庭君恍然抬首,珠线串起的雨帘映在他眼中,明月失辉,眸光失色,他喃喃自语,似是询问又似谶言:“我这一生,终是负了许多人罢。”

    哪一个为情所困的人不知相思无益,但又如何能解脱。常闻直道相思了无益,未妨惆怅是清狂,如今全数命中,只奈何人的心不能全凭自己做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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