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君逸】未妨惆怅是清狂(22)

    

    身在高处的风天逸想眠却不成眠,脑中尽是白日城墙之上一人决绝的神情。

    他唤了他十七年哥哥,认定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,更在少年时便知自己心悦于他,早已决定是要和这个人相守一辈子的。他想过他们的很多种可能,只是唯独遗落了当前这一种,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。

    冰凉的酒液入喉过胃,非但没有使人得到安宁,反而在腹部堆起一团火,像是要把饮酒的人焚烧殆尽。风天逸难受地蜷起身子,虚汗直流,可却像不要命般又执起一壶酒,酒壶随着他摇晃不止的手上上下下,还未入口就洒了小半。

    云辰羽这人看着清冷,喝的酒却都极为烈性,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风天逸这样一壶一壶地灌,何况是个大伤初愈之人。

    真是可悲,风天逸暗嘲自己。这个当下,他想的还是白庭君。

    他想着,若被白庭君瞧见自己这狼狈模样,那人定是眼中含怒的,但终归会心疼,会妥协,会将他揽在怀里,亲自抚平每一处难受。

    可这一切只在他生出羽翼之前。

    九州之广袤,只有风天逸体会过白庭君无微不至的温柔。世人皆羡他叹他,感慨他生来便是好命。

    风天逸不禁涩然冷笑,是啊,天底下该是没有别人了,没有别人能在白庭君面前这般放肆杀人,却还全身而退。

    他笑着笑着有些鼻酸。谁说他只领会过白庭君的温柔,最怕不过温柔的人狠起心来。风天逸可张口就来地告诉白庭君自己爱慕他,只是从来得不到回应;也可肆无忌惮地换着法子撩拨他,只是要忍受白庭君永远的淡然应对。如今却还要被他丢得远远的,丝毫不见留恋与不舍。

    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,于他人而言,不过又多了个下酒的好故事罢了。普天之下,也只有风天逸会被白庭君冷然绝情的样子狠狠地伤着。

    风吹起翼车纱帘,风天逸看见夜空中有几只祈天灯正在被火苗吞噬,上面的墨色字迹渐渐化为灰烬,又散落至它来时的土地。也不知这是天上神仙允了凡人心愿以此为示,还是嫌祈愿的凡人太多,懒得一一过目,索性一把火烧个精光。

    原来今日就是上元节了。风天逸忍不住靠近窗边,依稀可见低处万家灯火通明,暖黄色的木屋连成一片。这般盛景想必是屋外梁上盏盏灯笼的功劳,此时因着风又光影幢幢。

    可惜寻常人家放不起烟花,往年上元节,他总拉着白庭君看烟花。知他喜欢,白庭君便从九州各地寻来了技艺高超的术匠,每年都换着花样许他一方灿烂,可能今年绽放在空中的是只金光夺目的火凤凰,等到来年就又变幻成紫霞满天的鸢尾花。

    云间薄雾渐渐有些迷眼,风天逸仿佛在茫茫夜空中看见了那年那只祈天灯,那是他和白庭君一同放飞的,在十四岁的上元节。

    风天逸打小便不知生辰之乐,每年上元节一过就算是长了一岁,年年岁岁,要说过节特别也并无特别。只是那年有些不同,祈天灯是白庭君带来的,样式别致得很,竹节做的细灯骨竖直周正,外覆翡翠色轻纱,远看似是一件成型的上好玉器。纱上有画,画中绘着一人,手绕长鞭,影影绰绰立在一汪翠色中。

    只一眼便能认出,那画中人正是时常于清竹苑内习鞭的风天逸。竹清声悠悠,少年自风流。

    “是庭君哥哥亲手画的?”

    白庭君难掩得意的样子确乎不多,“如何,是否有几分神韵?”

    风天逸满意点头,只是不一会又苦恼起来,目不转睛盯着翠纱上的自己,“我突然不想放灯了,不如收着吧。”

    那灯被风天逸抱入怀里,一副不准备撒手的架势。

    白庭君看着他笑,“这灯本就是为祈愿而制,收着落灰岂不可惜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我没什么愿望要许,收着也无妨。”

    “可当真?机会一年就这一次,今日不将愿望告知神灵,以后可就难实现了。”白庭君说完忍不住笑意更甚,倒是想看小逸要如何抉择。

    风天逸那时的单纯无害不仅是表象,内里也的确如此,此刻被白庭君说着急了,轻咬着唇纠结万分。这灯是放也不愿,不放也不甘。最后想来是急生气了,瘪嘴瞧着白庭君,差点就要把灯丢回给他。

   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庭君终于看够了,微微弯腰去捏小孩气鼓鼓的脸,“知道了,日后你想要几幅,我便再画几幅,可满意?”

    小孩口是心非的将脸从白庭君手上撇走,愣是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真生气了?”

    其实没有人比白庭君更了解他,想必小孩心里气已消了七八分,可奈何是自己惹出的祸,必得耐心哄哄,否则是绝犟不过他的。

    “近日得见马厩中养了几匹好马,其中一匹通身如雪,蹄力强劲,我想着一人骑射也是无趣,就想把它赠人,将来与我在狩猎场上做个伴。这面子,不知逸小公子赏不赏?”

    彼岸花在一旁偷笑人皇竟也如此幼稚。只怕陛下自己是不清楚,明明就是乐于哄易公子时的滋味才总是要逗趣他。可惜陛下自己也瞧不见,这哄人的比被哄的还高兴。

    那碧玉般的祈天灯终是飞走了,将风天逸小小的心愿寄向了深空未可知处。

    他只写了四个字:与君守诺。

    阵阵腹痛仍未消止,想着往事反而痛上加痛,磨人得很。果然当初就不该相信祈天灯一说,结果还不都是烧得再觅不到踪影。

    待到风天逸真想闭眼睡一觉时,突闻车外云辰羽的惊呼,“殿下当心!”

    直觉般汗毛直立,风天逸心中警铃大作。却未做好准备,在下一刻因车身的倾斜让头生生撞在了车壁上。

    翻身刹那,一支利箭乘风而来,破窗直刺风天逸所靠近的这一面内壁。若刚刚风天逸是如常坐在车内,这突袭的武器难说会不会正中额心。

    云辰羽几乎是抓着车帘从外边滚进来的,急切挡住要起身的风天逸,“殿下莫动,这车的核心机关已被人攻破,此时正在下降,可敌暗我明,他们箭法极准,不能…”有箭从云辰羽面门擦过,一下就止住他话语。

    寥寥数语间,车内车外已是千疮百孔,再躲也无处躲了。风天逸意识到他二人已是被困于箭阵包围中,形势极其不利。

    “一直被动也不是办法,结果要么是和这翼车一起摔碎要么是死于乱箭,哪种都亏。”风天逸话毕,须鞭即从腰间跃出,在他几分力道下只一击就从内彻底破开翼车,一时碎板四溅,混乱不堪。

    他二人均暴露在外却因零散碎片让敌人寻不确切。两人同时撑在翼车解体后残留的最大部件上借力平衡身体,接着再彻底弃车凝翼旋于夜空中。

    风天逸小心提防着四面来箭,却不知为何全然没了动静,仿佛刚刚只是一出虚幻的噩梦。

    可绝对不是,他们一定是被人盯上了。但为何自己主动出现后那帮人反而消停了?

    因着醉酒与疼痛,风天逸精神不佳,凝出的羽翼并不能持续很久,等缓然降至地面时,他才明白刚刚袭击骤然停止的原因。

    敢情是在地上等着他们自投罗网。

    落地后都还没有看清周边环境的时间,敌方已凭着熟悉地形之利逼近,瞬时好几把匕首贴上了身体各个要害处。风天逸听见身旁那个黑影向前出了声:“禀告雪大人,他们都是羽族人,其中一人竟展金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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